最爱我的那个人
2005-11-04 21:24:53| 分类：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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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已经九年。很久以来都想为她写一点东西，每每提笔却不能成文，所有的过往会在此刻翻涌，不知应该撷取哪个片段。
常常想起她，总是她身体还硬朗的模样，偶尔做梦，梦见她在为我编织毛衣，后来听外婆说她不会编织的，不知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梦。听人说一个人死了就不会再爱今生最爱的人了，很失落，想占据她的爱，不论今生还是来世。甚至会想在来世里让她做了我的小辈，可以由着我宠爱，了结今生里对她所有的亏欠。
手上有一张她的相片，1971年在上海留下的，很能体现她的气质，被用于她的遗照。那年她七十岁，那年我出生了。她走后我找过她的相片，多是家人的合影，而我与她的只有一张黑白的，模糊不清，不由得在心里生了憾，这是不能弥补的憾了。关于她的一切，我只能凭记忆凭家人的诉说去想象，想她九十六年的人生经历，想她九十六年的爱与哀愁。
我不知道七十岁的她如何下了决心要将我带大，却知道因为我是她带大的最后一个小辈而成为她的最爱。依然清晰地记得五岁那年骂粗话，父亲给了我一巴掌，她把我拦在身后说：要教训她，得等我死了！小小的我在哭泣中攥紧了她的衣襟，因为知道她是我所有的依靠。妈妈说我曾发脾气不肯走路，两脚不肯触地，小脚的她就背着到处去玩，实在上不了楼梯就跪着爬，大家看到都在惊叫，她不为所动地去满足我的心愿。这不在我的记忆里，我却看得见那幅画面。上小学的清晨不肯穿衣服，外公气得把我抱到外面去，当时在下霜，她跟在后面怒骂外公，并因此与外公结了仇，直到外公过世后她仍然铭记这个片段耿耿不能淡忘。为何如此爱我？我病弱我顽皮我飞扬跋扈，我固执我急躁我桀骜不逊，我使她不能安享晚年，我让她在七十岁高龄时又辛苦地做了一回母亲，为何还要如此爱我！
九岁的时候，我私下跟姐姐办了转学手续回到父母身边，后来听邻居们说那阵子她每天傻傻地坐在门前，一瞬间老去。寒来暑往的分别里，我也一次次掉着泪水，因为不忍与她分别，而我的走却是在带去她心头的一块肉，痛彻她的心底，那时的我不懂。二十岁的时候我们终于在小城团聚，而年少轻狂的我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玩乐与恋爱里，只在我想念起来时看望她而已，为她剥一枚葡萄给她送去几块桃酥会被她记忆经年，对于我，她为何如此不求回报为何如此轻易满足？婚后的我，只想着趁年轻多玩几年，她每每念叨能否看得到我的孩子，我动过容却不肯成全她。在送她走后，知道肚子里的孩子已有钮扣大小，虽然没来得及告诉她，但多少给了我丁点儿安慰，至少我和孩子送了她。
我的婚礼前，她眼睛看不见了，那晚布置着新房想起不能让她看见我做新娘的样子，突然就悲伤起来，抱着夫嚎啕大哭了一场。她跟随外婆去到闽西，去等候终老，我没有能力阻拦，那阵子总在偷偷掉泪，生生将头发一根一根扯下过。后来她已经分辨不清我是谁了，即便我坐在她身旁，她还在对着天叫我的名字，那种时候，泪是不可能停止的，拥着她如柴的身子，很想折我的青春与她分享，哪怕只回到曾经的七十岁。最后一次见到她，她静静地躺在那儿，穿着父亲为她早早准备的衣裙，从山东买回来的，她喜欢的刺绣。我握她的手，冰凉，我看她的眼，未瞑，我唤她，没有回应。送她上山，我没有掉一滴泪，人已经被抽空了，我就想着：这世上最爱我的人去了。不会再有人象她那样爱着我了！
她给了我生命最后的二十六年，用了二十六年的全部时间宠爱我，她是我母亲的外婆，我的太外婆。她的人生最终结束在远离故土千里的南方，在闽西的那座山里，她孤独地休憩。九年了，想到她就会落泪，就如此刻，坐在电脑前敲下这些文字，已经迟了九年，痛却没有平复。我还看得到小小的我依在她的怀里，小手揉搓着她软软的耳垂，她手中的蒲扇缓缓摇动……最爱我的她也是我心底最爱的那个，只是从没有告诉过她，只是再也没机会告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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