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关于吃的描写颇多。印象最深的就是刘姥姥喜欢的那个茄鲞，人家是这样做的：“才下来的茄子把皮去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刘姥姥感叹说要有十来只鸡为它配味，摇头吐舌，再不提起。
我的亲戚里没有富人，若真是落魄到带着孩子投亲靠友，估计也没人愿意费一堆鸡整出个没有茄子味的茄子来招待我。茄子就茄子，何须劳动到要细细品味才能分辨出其味的地步？那茄鲞，仔细计算下来，至多也就是一两只鸡就能侍候完成的，依我今时今日的财力精力，整出相似的一道倒不是问题。只是我对一向以为奢华之至的红楼生活有了困惑。那感觉一如在故宫里看着光绪大婚的房间陈设时。偌大的屋子，昏暗昏暗的，这一点首先就让我不喜欢了。那床也没见铺得有多厚，若是一高兴跳上去，估计骨头会疼。屋里摆的那几件玩意儿，纵是价值连城，却与可以抱到怀里来玩的布偶娃娃们差别太大。我当时就认定做皇帝其实很可怜的。那富人之首都过得这么没意思，贾府里的这帮富贵闲人能享受到哪里去？
用的是北方茄子，圆圆胖胖的，结实得很，切成丁后没有太多的水分。鸡脯子肉我一向以为不够嫩，口感不如鸡腿肉，所以我是把鸡腿的肉剔下来切成丁的。鸡汤就是鸡腿骨和鸡皮熬的，这也算废物利用，平时炒鸡丁的时候这些下脚料都是直接扔到垃圾桶了。其他的材料，我家里只有香菌，也懒得为了一道菜一一去添置，直接从简。至于那个什么盛在瓷罐子里密封的做法，我更是没有共鸣，这大热天的，好不容易炒个菜还得选个日子再吃，我没那么好的耐心。文火里茄丁们把鸡汤的味道全部吸入，平日对茄子素无兴趣的我，亦对这煨茄丁有了好感。不过仔细理论起来，这茄丁与那茄鲞还是相去甚远的，少了那些个辅材，而且人家的茄鲞是道冷菜，我这个可是小炒。
红楼里一吃个饭，动则十数、数十样菜式，然后太太小姐们又都只是捏着筷子如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想那颦儿，一坐到饭桌前先来个眉头轻皱，十样菜她怕是一样也未必入得了口。纵是湘云、探春那样已算得上豪爽的女子，也未见得是敞了胃口大块朵颐。幸好红楼里的厨师是见不到吃饭的大场面，不然非得生生气死。且不讨论建设节约型社会这样的现代话题，光是永远享受不到成就感，已经足够让人扫兴了。好在我这个周末厨子拥有我妈这样忠诚的食客，促使我对厨房永葆兴趣。
刘姥姥对于一顿螃蟹宴吃掉他们庄户人家一家子一年的伙食费深感痛心，是有道理的。一大家子过日子，没有近忧亦必有远虑。小时候，太外婆给我说过一个故事：“有个富人家的儿子，吃饺子只吃带馅的那部分，饺子边是不吃的。后来家道破落，他以乞讨为生。讨饭至他家曾经的厨子那儿，吃到一个特别好吃的面食。他问厨子这是什么好东西。厨子回答他这是你先前不吃的饺子边。”这个故事是教育我们要有忧患意识，要勤俭持家。其实红楼里的探春和宝钗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也辛苦的着手改革，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们追求美食却不可以追求其奢华浪费，用最简单的材料做出最可口的菜式是终极目标。用手边现成的材料去烹饪一道菜式，而不是为了一道菜式去选购一堆辅材只取用一小部分，这一点，是我的坚持。
评论